憶「濟哥」

大多數人都稱呼他「濟哥」。

只有這少數人叫他「阿濟」——
嫲嫲、叔公、蓉根姐、姑丈、姨媽。
也許我們的母親也是如此稱呼他,但不肯定。
對面「華記」的蘭姊也可能如此叫他,但更不肯定。

起初我以為,人稱他「濟哥」是因為他為人慷慨,「有求必濟」,恍如「濟公」!因為我印象中很多人找他借錢,在他鋪頭「興記」買酒飲記數,即或是道友,他也從不托手踭。卻原來據大姊後來從祖母口中得知,他幼年時頑皮,所以長輩叫他「濟君」,輾轉成為「阿濟」。

當然,我們多稱呼他「爸吡」,可能是葡文叫法。
後來多稱呼他「阿爸」,或「老豆」。

心目中他是個一百分的好好先生、好丈夫、好父親。他很勤力掌管「興記酒莊」,除年初一外,全年無休。他也同時在「興記行」及往後的「昌利行」服務。家中有我們姊弟妹共六人(兄長早年去世,否則七人),還有妻子和母親,委實要他花很多精神。後來由母親患癌,及至療程後的三年至去世之日,他更是費心勞力,金錢更不用說了。正因如此,我對他那時抽煙和賭狗仔,並不扣分。甚至母親去世之後,他也許有散心風流的日子,我也不予負評。即或他再婚,及後與妻子分開,直至在威院去世前再相見,我也以「子女不該理父母私事」一法處理,但只記他的好處和正面的榜樣。也許這有點「鴕鳥」,但真相可能引來煩惱。人走了,留下美好回憶不是更好?

真的,他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做人榜樣。他言語不多,我只記得他告誡我「千萬不要賭錢」,因為「食白粉你食極有限,但只要你賭,一口就可以輸成條街!」只要你知道這句話的背景是澳門,江湖中「傅老容」的年代,便能領會。另外一句,教人無謂嗌霎,我牢記了半百年:「留返啖氣暖肚。」相信在不知不覺間他的話已經影響了我做人。

基因的影響更是避無可避。
他曾經多次憶述,年輕時頭髮多密多硬,連理髮師也怕了他。我總是不知是否可信,只望著他的禿頭!直到我自己親身經歷了這個循環,才相信他的話。近年再看看弟弟,只能佩服基因的力量!

無論如何,總之對心理健康有益的,我都歸因於基因:喜歡恤衫多口袋,用clip on 太陽眼鏡,對花生偏愛,吃麵包時不一口吃完、每次只用手搣一小部分吃!

有時我想,「濟哥」若非生於上個世紀早期,活在母親和妻子夾縫之間,且肩擔七個子女的養育,他可能是一個很出色的創業家。他很有生意頭腦,且易接受新事物,常常買新發明的電器產品回家:電視機、榨汁機、攪拌機……甚至汽車。「興記」本售酒,後來又增售煙、餅、垃圾草,甚至放了一台蛋卷爐於店內,以增銷售。另外,他輸入大桶葡萄牙紅酒,在店內分散入樽,貼上不同招紙,同一桶酒,卻分為不同牌子,再高價拆售給別的餅家,更令我佩服!

他對太太,很是盡力。
母親治療癌病時期,花心力不在話下。療程結束至復發的三年期間,可算是黃金三年。印象中,父母每天早上行山,喝早茶,然後母親買餸坐車子返家,還記得曾在皇宮大廈家門前,拍下母親挽著餸菜回來的照片,是我記憶中唯一她開心燦爛的笑容,可惜已經不知放到哪裡去了。

母親去世後,我往美國,各姊姊和弟弟照顧他。後來知道他續弦,也替他開心。七年後返港,他已經有外孫,並且很喜歡與小孩相處,也很歡樂。及後我兒子出世,他亦很疼他。記得一次他從澳門來港,更大手筆在崇光買了一部用電池的綿羊仔,小兒非常之喜歡,在家中前後駕駛,用了很多年。我相信他長大後,能夠駕七人車考牌,一剔過的駕駛技術,也是在幼時這幾年打下基礎的!

「濟哥」平日的衣著很有規律。熱天總是夏威夷恤,稍涼時會穿有領裇衫,打領呔,外加西裝。總之,全身一定有一個以上的衫袋,可能方便袋簿仔和筆。天冷時他改穿飛機恤,加法國畫家帽(試過跟他在中環先施一起找這款帽子)。他曾告訴我,打領呔的好處是可以保暖,免得「冷親喉嚨」!當中的醫學理據雖然無從稽考,但他卻身體力行。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次我們一家四口,帶他及繼母遊美國,他就是西裝恤衫加領呔,打著傘坐在威基基的沙灘上享受夏威夷風光,大概是全球首位!

他對食物也非常有紀律。

當年每天早上他總是往十月初五街「六國」,吃一碗叉燒飯,他還要點點豉油!後來亦會加一碟山竹牛肉或西菜牛肉。

除了六國, 西餐廳他總是跟我去「佛笑樓」吃㗎地拉打魚,且要問是鱸魚還是石班。那裡的侍應一概稱他「濟哥」,且狀甚友善和敬重。那時群記私房菜尚未自立門戶, 否則必是他首選。

在家吃飯,則獨好蒸魚,𩶘魚、獅頭魚、撻沙魚、鱸魚,他可以重複不停吃而不厭,晚年更如是,不過他會加一點無皮雞肉。。

相信是多年吃中國菜的緣故,若吃不到中國菜,特別是熱的,他好像總有點不快。記得從香港前往夏威夷那天,到埗時尚未到check-in時間,便在酒店對面的Denny’s吃點東西。剛好有牛肉湯,當然是西式,但夠熱,且有薏米和青豆蘿蔔粒,極像西湖牛肉羹,他喜歡得不得了,但那時只不過離港十多小時,吃了三個飛機餐而已!

記憶之中,這次美加之行可能是他人生中的亮點,不僅因為他第一次去美國,還可以留在紐約跟三、四女兒、四女婿及孫女住上一段時間,又可以去加拿大探二女、女婿和孫兒,圓了心願。他好像還拿了美國綠卡才返港,往後還向我訴苦說,取了太多證件,入境時不知用那一個才不會出事!

說起來委實慶幸有機會跟他有美國之行,陪伴他暢遊美國名勝,到紐約交三、四姊接力,全程有兒女帶路,相信是他捱了一生的回報。實際情況我已經記不清楚了,只有印象去過夏威夷的海灘和唐人街,之後去了洛杉機迪士尼樂園,首都華盛頓及唐人街,尾站紐約。我感覺他最忘我的遊點是迪士尼樂園。那兒陽光充沛,天氣炎熱,一向禁戒生冷食物的他也要吃冰淇淋!樂園中有著令人活在夢中的氣氛,周圍是年輕人無憂無累的歡笑,在那天,我彷彿看到童年的「濟哥」。當天的照片(見附圖)一直放在他家的電視機上,至離世為止。

最後,有一件事相當感恩。

我曾經跟他一起去聽葛培理牧師在香港的佈道會,盼望牧師那簡單的福音——無論何人何景況,只要願意相信耶穌,便可以蒙寬恕、得永生,無須甚麼功德——能夠引領他認識救贖主。可惜進不了球場,只能在旁邊的草坪上坐下來聽。也許是這個緣故,他未能吸收和決定相信耶穌。後來有一次,姑姐的女兒(她也帶了她母親信主)返澳門,向他傳福音,他竟然願意相信,接受了主耶穌的救恩!我很是高興!然後,他發覺他住的那一幢樓宇之內,相信是5樓,便有一間基督教教會!主日參加崇拜,連下雨也不用擔心,上主對他實在愛護有加!

也許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信主。但我可以見證,在威爾斯親王醫院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,是充滿盼望的,大意是說:「幾十年之後,我哋兩仔爺又可以相見了!」

從醫院經大老山隧道返跑馬地家途中眼淚湧出來。一踏進家門只懂說:「冇咗阿爸了!」

屈指一算,幾十年的約會就快到了。

這盼望是不會落空而使人羞愧的,因為上帝的愛藉著所賜給我們的聖靈,已經澆灌在我們心裡。原來我們還軟弱的時候,基督就按所定的時候為不敬虔的人死。為義人死,是少有的;為好人死,或許有人敢做。但基督卻在我們還是罪人的時候為我們死,上帝的愛就在此向我們顯明了。(取自聖經《羅馬書》五章5~8節,作者使徒保羅,《新漢語譯本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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