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漲

近期通漲橫行，大概已成 Google 熱搜。

雜貨漲價。
水電煤費飊升。
甚至連美國樓價亦漲個不停。

一般人都因通漲怨聲載道，人人都感到生活百上加斤。
通漲不僅發生於日常生活，也發生於我們不以為意的地方。
從這個角度看，也許我們會察覺，通漲其實不是歷史中的偶然，而是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。

過去，「A」就是最好的功課成績。
慢慢地，「A」演變成「A+」「A++」，甚至「A+++」。
人人都變得更開心。

過去，大專院校的各科平均積分點最高為 4.0。
不知從何時開始，積分點的數字愈來愈高。
人人都好像更開心。

「通漲」不僅出現於學術界。

多年前我在中國。
有人跟我說，某宴會將由當地市長主持。
結果出現的是副市長。
教訓：「通漲」大半級叫常態。
人人都變得更開心。
後來，她訪港要考察米埔，我充當導遊也是稱呼她做「市長」。

「通漲」不僅出現於官僚體制。
它的長臂更觸及宗教。

香港的基督教界總是將教牧學博士（D.Min.）稱為博士（Doctor），除了一所機構。不幸的是，中文的書寫和口語，很容易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促成這種「通漲」。

最近我留意到，就連那所機構也給拖進這種怪獸式的通漲中。

吸引我眼球的是一張新約經卷講座的宣傳材料。

那個講座是每年一度的聖經經卷研習班的延續，新約舊約逐年交替。雖然今年改變了名稱，但形式一樣，一共八課，八卷經書，八位講師。多年以來，這個研習班已經建立起自己的品牌，不會因今年無故的名稱改動而名聲受損。

吸引我注意的不是名稱的改動。
這點無關痛癢。
我在意的是一位講師，一位出名的牧師（Reverend，不是 pastor，在中文世界，後者這個稱呼很容易被誇大）被稱為博士。中文這個稱謂，正好給中國人一個調漲的機會，因為在英語世界，博士就是指 Doctor of Philosophy（Ph.D.）。

翻查檔案，自從這系列研習班在銅鑼灣舉辦以來，確實大多邀請博士（Ph.D.）擔任講師，但亦有三位並沒有博士學位（Ph.D.）：梁國權、張雲開，和已故的楊錫鏘。

可見，要在這個研習班講課，資格是對聖經書卷有透徹的認識。
完全無須將頭銜誇大為博士。

說句公道話，這位牧師大概沒有要求別人稱呼自己為博士。
畢竟，絕大多數牧師聽到別人以教會牧銜相稱，會感到更加受尊重。

這位被吹捧為博士的牧師，其實本身的教學和講道經驗十分豐富，著實無須採用「博士」來加強宣傳。

這個現象顯示出一點問題或徵兆。
它說明就連這個多年抗拒向怪獸式通漲屈服的機構，最終都退縮了。

歷史檔案再次證明，自從這系列研習班在銅鑼灣開辦以來，所有講師，除了上述三位外，都有博士（Ph.D.）學位。
換句話說，除那三位外，這個研習班只邀請擁有博士（Ph.D.）學位的講員！
虛榮？
或許是。
但一貫。

何必小題大做呢？
這位今個夏季來講學的牧師，豈不也是博士？
對，但這就是反常的地方。

以往，所有博士都是哲學博士（Ph.D./Doctor of Philosophy）。
這次，宣傳材料顯示，該位身負尊貴教會牧銜、牧養和教學經驗均豐富的牧師，所擁有的博士學位並非哲學博士，而是教牧學博士（D.Min./Doctor of Ministry）。

這是此研習班系列首次將教牧學博士（D.Min.）與哲學博士（Ph.D.）等同，都以博士（Doctor）稱呼。
中文促成了這種含糊和鬼祟的「通漲」。

當飛機上有人喊出「Is there a doctor on the plane?」人人都知道沒有一個哲學博士（Doctor of Philosophy）會回答「我是！」更不用說教牧學博士（Doctor of Ministry）。通漲此刻不敢借糢糊抬舉自己了。
任何人在這種機構管事的，都會知道哲學博士（Ph.D.）不等於教牧學博士（D.Min.），儘管中文裡有個漏洞，容讓那蛇將調漲了的博士偷偷地帶進華人基督教伊甸園之中。

兩者都叫博士。

但那教牧學博士深知自己並非哲學博士，很可能他也並不堅持要採用後者的頭銜。
因為一個教牧學博士知道，就語文程度來說，對教牧學博士的要求與對哲學博士的要求是不同的；就畢業要求來說也是一樣。
一個教牧學博士知道，自己所花的工夫較小。
也知道教牧學博士只是職業頭銜，為那些在牧養和神學範疇工作的人度身訂做的，與那種學術頭銜所要求的專注和嚴謹不可同日而語。

當然，不同大學所頒授的哲學博士學位亦有差異。
但這不是爭拗點。
從事聖經教導的人都知道，不要混淆教牧學博士和哲學博士。
我敢打賭，學術圈中的哲學博士看到這種做法，大多不以為然。

那為何小題大做呢？
因為，這是個病徵——
誇大資歷炫耀，博取認可。
教會病了，惟恐被這個遭怪獸式通漲吞噬的世界拋棄。
教會想急起直追。
教會在維護一個幽靈：也許很多牧者和牧師的自尊需要由博士的尊稱來加以安撫。
抑或，教會因此製造了一個惡魔。


不用介意他們從未獲取哲學博士學位。
「A」已經變成「A+++」。
各科平均積分點 4.0又逐漸增大。
稱呼副市長為市長。

稱呼教牧學博士為博士。
容易一點介紹嘛，若不是偽稱的話。
在華人圈子很容易。
兩個都稱呼博士就是了。

在英語世界，鮮有稱呼教牧學博士為博士的，更不用說稱其為哲學博士了。
所有印刷品都會在第一頁作者名字之後清楚印上 Ph.D.，說明該作者的博士資歷是哲學博士。
沒有任何混淆。
沒有調漲的可能。

可悲的是，中文容許調漲的操作。
更可悲的是，華人甘落圈套。
華人教會圈子都掉進圈套中。
除了一所機構，直至這個夏季之前。
試查看這個於銅鑼灣舉辦的經卷講座海報。
看看華人教會全面屈服於怪獸式的通漲。
看看這個現象，今個夏季，於銅鑼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