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姑姐
她並非死於武漢病毒。
可是,她於這段嚴峻的時期離世,令人倍感悲傷。
唯一令我稍感安慰的是,在2021年,我能夠到她墓前默默記念她,還有我大姊在旁。
這是個有重大意義的時刻。
我們一共有六兄弟姊妹。
父母親已經不在了。
我們所認識的他們的那一輩,同樣大多過世。
只有姑姐還在。
直到那時。
因此,失去她不僅代表我們與上一代的分割。
也代表我們被迫「升格」的現實。
無論如何不情願,那天在她墓前,我們已充分意識到這個事實。
我們已成為家族中最年長的一輩,也就是已經站在面對死亡的前線。
我姑姐的夫家是富人。
我們家則稍屬貧戶。
所以總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,好像有一幅看不見的屏障似的。
小時候我只每年見她幾次,都在過節時分。
有時她也來我們的房子(一個前鋪後居的單位)探望祖母——她的母親。
直到我們搬離的日子。
我猜她跟我父親關係不錯,畢竟當時就只剩下他們兩兄妹。當然我不能完全肯定這一點。
他們還有一個大姐姐。
但很早離世,遺下三個男孩。
我姑姐做了一個非常可敬的決定:她做了她姐姐那三個男孩的後母。
不知道是甚麼原因,那三個男孩從不叫她做「媽媽」。
就連她自己的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子也一樣。
所以我姑姐永遠都只是「阿姨」。
這就是我說的可敬。
很難想象,這麼多年以來她在想些甚麼,或感受如何,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成為孩子的「媽媽」,甚至是自己的孩子。
這就是可敬。
這種事情,也許只能在老一輩出現,還要在鄉里的群體之中。
為了使她姐姐的兒子得到最好的後母,她自己充當了這個角色,主動放棄了被稱為「媽媽」的權利。
這在美國來說是不可思議的,甚至在香港也很難想象!
當我年紀漸長,我越發喜歡她。
對少年的我來說,那幅看不見的貧富之間的屏障好像消失了,或跟其他事物一樣變得無關重要。
我跟她的年幼子女成為朋友,我常常到她的家,在她家吃飯,比我其他兄弟姊妹要多。
我感到她對我照顧周到,也希望我能夠成材,因為我是她唯一的兄長的兒子。
那是一種親情的感覺。
自從我成家立業之後,每次見到她,她都對我們一家非常親切,尤其是對我的兒子。
我估計年事已高的她,意識到我兒子是她父家裡唯一的男嫡裔。
不得不承認,這是華人的封建思想。
她喜歡邀請我一家到她其中一間餐廳吃飯,連我兒子都記得她,並懂得模仿她的表情!
我父親過世後,我們就是她與她父家僅有的連繫。
我和我的兄弟姊妹都深刻領會這一點。
所以每當我們回來,我們都會去探望她,或在過農曆年時去跟她拜年。
她家是我們必到之處。
這跟我們年少時去向她「逗利是」不同。
我們是特意去看望她,讓她以我們為榮,也藉著她與我們的上一輩重新連繫。
這是個讓人珍惜的時刻。
在我們幾個兄弟姊妹的社交群組裡,我們是用了最後一次跟她的合照,來做群組的頭像!
我每次探望她,總會在離去前跟她一起禱告。
這是在她信主以後,是她那住在德州的幼女帶她信耶穌的。
單是她信耶穌這件事已經是個神蹟。
太長篇了。
不用多說,只須告訴你,在她那佔整層的豪華公寓之內,有一個相當大的房間是他丈夫專門用來供奉壁龕和神壇的。
不可能的事居然成為事實。
恩典和能力將她贏取過來!
我還記得,大概在2019年,我們幾個兄弟姊妹最後一次探望她。
她和我的姐姐們都為自己仍然擁有一雙嫩滑的手而沾沾自喜。
我的姐姐們剛過七旬,我們的姑姐大概已年過九十。
她們都為自己身上所遺傳的家族基因而感到自豪。
就在我擱筆之際,我撫摸著我的雙手,默默記念她。